小學時代,家中固定會為我們姐妹準備滿滿一抽屜的新作業簿方便取用,用來寫作業自然有之(想當年的國語作業查生字詞,在多數同學抄參考書裡兩三個詞了事時,我可都是卯起來查三本以上辭典來寫,可惜當年家裡沒有大部頭的辭書,不過這份量已經讓我的作業本消耗得非常之快),但更多是被我拿來寫故事、畫漫畫,而唯一的讀者是我妹。擺明虛構到不行的故事,總要掛上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開場「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......」在開始正文之前,總要冗長而累贅的交代介紹,給那些虛構的˙沒有讀者的故事,一個朗朗乾坤。許多年以來,我的世界是沒有含蓄的----什麼事情都要打破沙鍋,好或不好,要一個答案才會甘心。
像由好萊塢領軍的商業電影,主題明確,十五分鐘之內必定得出現第一個波段高潮,我們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能判定善惡兩邊,故事的終始必有其因果,脈絡明確,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,酣暢淋漓,充滿希望。彷彿贊同善的那邊,我們自己的靈魂就會因為這樣虛偽的正義得到救贖。
但能讓我樂意迢迢趕到電影院的,反而是非好萊塢製片的藝術電影。情節通常晦澀,就像真實的人生。不是努力必有代價,不是相信就能是真理。有些怵目驚心的諷刺辛辣到令人啞口無言,有些淡淡的畫面卻有難以言喻的深沉無奈或幸福。這些導演透過鏡頭告訴我們的世界層面豐富,敘事的思考方式多變,風格迥異----相較於好萊塢大手筆的製片費用,在這些沒有特效、沒有華麗場景的作品裡想說的真實,所堅持的理念,讓我願意為支持這樣有誠意拍出來的好電影,和上映這些電影的戲院,買下首輪電影票。
就像有些書得特地空下一段時間,屏除包括音樂在內的一切干擾,一字一句細細閱讀,反覆琢磨,深恐遺漏任何細微的聯結片段;有些書則該優適的伴隨著柔和的音樂和燈光,最好配上一杯溫潤的花茶,享受一段恬靜的時光;有些則適合在書店閒晃時翻閱,隨時可放下走人,看到哪個段落一點也不重要,純粹只是打發時間的姿勢。畢竟當個人面對世界大量產製的訊息時,勢必有所取捨----對我而言,能提供我所企盼的,才值得我有限的金錢、時間與精神。
而什麼是我所企盼的呢?
無論是文字或是影像,身為一個閱聽人,我渴望的是一種寬廣。我的心中標舉的道德善惡已過於鮮明絕對,尖銳而缺乏同情的理解,然而這世界不是只有井口的那片天空,還有太多晦澀難解的灰色地帶,在我單純的生命經驗裡也許永遠也經歷不到,但有誠意的文學與電影能夠給予我們自己世界之外的「真實」,我們可以透過不同作者的執念,透過他們的眼睛窺探未知的世界,從這些堅持理想的作品裡的想法、價值觀看到不一樣的天空,不是很有趣嗎?
也許終有一天,我將因此溫柔寬容一點。
附帶一提,
隱地在八月時發表了一篇文章,慨歎現在再好的文學書籍在台灣兩千一百萬人中賣不出一千本,
以及年初時,總統戲院倒閉、真善美戲院的危機
(詳見http://tw.movie.yahoo.com/nstory.html?id=1681)
還有不只一個朋友告訴我,他們會去電影院看的只有大卡司、大製作的商業片......
台灣的商業取向與功利化由研究生論壇每每掀起的「人文藝術無用」的論戰可見一斑。
這讓我想起了一個小故事。
北宋時,有個李慶孫作《富貴曲》,其中兩句為:「軸裝曲譜金書字,樹記花名玉篆牌。」描寫得如此金玉交輝的景象,卻被宰相晏殊不屑地評為:「此乃乞兒相,未嘗諳富貴者。」的暴發戶貌般俗惡。那麼晏殊既然不以金玉錦繡作為富貴表徵,那何以見富貴呢?據吳處厚《清箱雜記》卷五記載了晏殊的看法:「余每吟詠富貴,不言金玉錦繡,而惟說其氣象,如:『樓臺側畔楊花過,簾幕中間燕子飛』、『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風』。」誠是然也,那無一字提及富貴,卻句句均非窮人家所能有的景致,關鍵正是「氣象」,而氣象是怎麼來的呢?
台灣的人文環境實在太缺乏善意的鼓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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